站在家门口

山音（永康市公安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千年前荆轲赴秦时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写照，也是我16年前奔赴高考考场时澎湃不已的心情。2009年，湖北高考语文卷作文题目是半命题式作文《站在＿门口》。不带丝毫犹豫，我挥笔写下“站在家门口”。

时光流转，从荆楚长江两岸到浙江山川湖海、从芳华少女到中年妇人，家门口变了又变、变之而未变。

小时候，家门口有一方洁净、清凉、光滑的条石，它是小小的我等候父母回家时，躺卧的睡床。

“丫头，爸爸妈妈去地里干活了，你乖乖在家等我们回家。”戴着草帽、扛起锄头的妈妈弯腰对我说，爸爸站在妈妈前面，他拿着一把砍柴的银色柴刀。在夏日的骄阳下，爸爸妈妈的身影被拉长拉细，离我越来越远。

心里害怕独自一人的我，仍旧点头答应了爸爸妈妈，一定在家门口等他们回家。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昏铺洒下软绵绵、热烘烘的光幔，在门口听蝉鸣、捉蚂蚁的我竟在条石上睡去。直到一身汗味的爸爸笑呵呵地将我抱起，把我放在了更为凉爽的席子上。

随着阵阵饭菜香，揉着眼睛的我爬下床，奔向妈妈。星光下，我们在家门口的泡桐树下乘凉，不再忙碌的爸爸妈妈讲着故事，哥哥以及年幼的我在一旁侧耳倾听。

直至夜深，大家和高悬的明月一起安稳地睡去。

后来，在父亲母亲的辛苦打拼下，门口专属于我的“石床”随着老房子一起被拆除，我们住上了有长廊和阳台的新房子。

“丫头，语文试卷作文写得不错，读给爸爸妈妈听听。”每次考完语文，父亲母亲不论多忙，都会并排坐在家门口的长凳上，饶有兴致地听我朗诵“大作”。这是爸爸妈妈对我学习的重视，他们一直觉得自己的小女儿颇具“才华”。

长大后，我顺利完成小学、中学、高中的学业，考上了湖北省荆州市的一所高校。在父亲母亲极大的喜悦中，他们着意为我操办了两桌升学宴。席上，是看着我长大的舅舅、舅妈、姑姑、姑父、表叔们。在大家满满的祝福声中，在父亲母亲闪烁着点点泪光、被生活的风雨吹起皱纹的眼眸里，我迈入了老师口中说的“象牙塔”。而那时，父亲已然病重。母亲带着父亲四处求医，她一人做着两份工作，坚韧地独自承担着医药费、我的学杂费及家庭开支。

楚地宽广，但我和父亲母亲的重聚只能在春节。大学的几年，我和家人的每次重逢、离别都是在春节。平常时间，母亲带着父亲在外头一边看病、一边工作，而我亦需要“勤工俭学”。每每我离家回校时，母亲站在家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学业为重”。

新房子在慢慢变旧，就如同父亲的病，没有新的起色。

世事如梦，醒来几度秋凉。父亲在经受10年病痛折磨后，于2017年夏初病逝。大学毕业后，我远嫁浙江。

此后，荆楚在那头，我在“浙”头。好在交通便利，周末也曾回过家。小住一晚，吹一吹扬子江的风，尝一尝母亲饭菜的味道，便又回“浙”里。

比较巧合的是，每次回到老家，都是夜晚。我还未从车上下来，母亲便已站在了家门口。门口的木门斑驳，母亲也已老去，但身体还算健朗。

“莹莹！回来啦！”这是母亲见我时，总说的第一句话。其后，便是湖北特有习俗，女儿回娘家就得放鞭炮，过年则更热闹，会点上烟花。在母亲熟练点燃爆竹的间隙，我发现她腿脚变得迟钝、缓慢。但母亲乐呵呵地，在爆竹的热闹声中，拉我走进厨房。满屋飘散鲜美的鸡汤味，是母亲一大早便为我熬好的“补物”。

    夜深了，已是凌晨2时，母亲还在跟我唠嗑，无非是哪个亲戚、哪个村里老人去世了，她平时在做些啥，又问我家里如何。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跨省的远距离婚姻，是我年轻时冲动的选择，也是现在对母亲、对故土长久的羁绊。

“家里一切都好，你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母亲在我返程前，重复最多的话，她就那样站在门口，像从前一样。我不敢与她对视，等转过身回望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她的眼睛早已起雾、潮湿、酸涩。

浙楚两地相隔700余公里，高铁4小时车程。一路上，泪水肆意飘洒于大冶、黄石、阳新、上饶、南昌……最后，它滴落在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