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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装帧者

来源:宣传处(新闻办) 发布日期: 2025-03-13 09:17      浏览次数:

陈雨欣(磐安县公安局)

    春雪在玻璃上拓印年轮时,我在为时间装帧。

    春寒料峭,雪却也下得温柔,轻棉簌簌,云雨无凭。我坐在值班室的窗口,听上了年纪的挂式空调轻吁着寂静,直到门帘被一只布满褐斑的手掀起。

戴毛呢帽的老人像从旧历中走出的活字,脊梁笔直如家谱的装订线,脸上沟壑不算深,倒像被岁月轻轻揉皱的宣纸,反而衬出几分旧时文人的清矍,眼底沉淀着墨色,深邃幽然。

他递来户口本时,食指在封皮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触碰的是某本家传古籍。“我来销户”,他开口,声音像老茶馆里泡了三道的普洱,浑厚里泛着沙哑。“销户?”我捏着笔的手顿了顿。翻开户口本——四十出头,姓名栏边赫然填着“三女”。雪落无声,老人枯槁的手指在“死亡”二字上来回摩挲,喉结滚动半日,终于发出沙哑的叹息:“她还这么年轻就去世了”。销户章悬在四十岁的名字上方,像块未落定的碑。红印咬进纸页的瞬间,挑灯走马,洇开一抹刺目的红。

大爷的皱纹在眼角堆成细浪:“他们都迁出去了。”他指着其他页面的销户章,如同指点族谱上开枝散叶的脉络。长女、女婿与孙辈的迁移记录如候鸟划痕。窗外雪下得更密了。我突然明白,这一纸文书里藏着的滚烫温度——它丈量着亲情的半径,从耳鬓厮磨到千里婵娟,从阖家团圆到各自为安。

  盖完销户章,我将户口本递还给他。“从前这本子可热闹了”,老人将“变薄”的户口本收进胸口的口袋,那里或许藏着未亡人的体温。窗外碎雪正覆灭所有来路,他的叹息却让满室暖气结出冰凌,新墨与旧印在册页间拉锯。安慰的话在我嘴边打了个转,终究在唇齿间凉成白气。玻璃上的霜花正在流泪,我听见自己说:“外边雪大,带伞了吗”,老人点点头,机械伞骨发出细弱的呜咽。他转身,在雪幕中渐行渐远,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雪沫在檐角堆砌年轮时,下一位访客抱着啼哭的婴孩撞进来。打印机吞吐着崭新人生,油墨未干的名字在雪光里抽芽。我突然看清铁皮柜里那些蒙尘的册子——它们摞起来便是具象的时光,每道装订线都在缝合离散的血脉,每个印章都是命运盖在尘世的邮戳,每一本户口本,都是一部微缩的家庭史,每一步都像是人生的注脚,记录着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去向何方。我们盖章、归档,原来是在替时光装订一本叫作“人生”的书。

或许这就是户籍室最动人的隐喻,我们皆是时间的装帧匠,在雪落雪融的间隙,将散佚的人间事穿线成册,我们这些执笔人,何尝不是在雪泥鸿爪的印痕里,窥见过往千山,守望人间灯火。

当最后一页族谱被暮色合拢,唯有窗棂上的冰花记得,曾有未干的泪渍晕开在某个春雪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