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柳记

陈钰天（兰溪市公安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猕猴桃开花的样子——果树蒲扇般圆整的叶片下，黄绿、素雅的小花整齐的排列在细长的藤条上。在我将柳条插在地里之后的那个回眸。

说来也是很有趣，清早下楼时撞见住在二楼的老婆婆，我遇见她时她正埋头整理不知道哪里折来的柳条，弯着腰将它们小心的拨开。我打心眼不知道摘来这些柳条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扭成一个柳条头环再送给哪个小孩？大概见我低着脑袋路过，老婆婆麻利地抽出一柳条递过来，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表达让我“插在地里”的意思。我忙赔着笑脸接过来，粗糙得扭成头环是浪费了这些青葱的枝叶和老婆婆的一番好意的。

我只是接过这个“礼物”罢了，看着手上这根瘦长的柳条，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它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细细的叶子还因为长时间缺水显得有些萎蔫，看看不远处生意盎然的草木，怎么样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得到了老人家的祝福，就应该先种下去。

我折回屋后的院子，前段时间一棵苏铁被移走了，我就把柳条插在了那个地方。好似刚下过了雨，混杂着羽叶和瓦砾的泥土湿湿黏黏，扎实得包住了孱弱的柳条，一下子让它有了一棵树苗的样子，直挺挺得指向天空。来自东边的阳光这时候正打在院子里，到处一片金碧辉煌，细长而薄的几片柳叶像透着光的绿色虫翼在空气中停留，好让人细细观察。早晨的时间缓慢地流动着，柳条连同整个花园的草木都静谧地不可思议，听不到蚊子喧闹的叫唤，只闻得到空气中淡淡的清新味道。我无心破坏了这一种和谐，在这偌大的院子里放空了几秒。待我回过神，一抬头猛地发现猕猴桃花开的正艳，刚才一直在空中看着我这个闯入园子的访客哩。

我很久没有来这个园子了，经常路过但是进来看看是非常难得的。记得去年冬天我想起园子里的那棵黄腊梅，但不闻其香气就问外公园子里的黄腊梅何时开花。结果得知这棵童年里的黄腊梅早早就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会结果的无花果树，它的果子我都已经吃了许多年。还有鱼池子后面的那个养蚯蚓的屋子，自从我失去将苹果核之类的食物喂给蚯蚓的乐趣之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了，如今这个小屋子早就成了兰草的温床，至于变革发生的年月，这又是我不太走进这个园子的一个证明。

作为一个唐突的访客，我好奇地端详着这个拥挤又陌生的园子，它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其实不太像了。作为外公一手打造的“花园”，它总是在进行着各种形式的更新换代，最基本的便是将遒奇的盆景们调换位置，比如兰花需要晒太阳，原本照得到阳光的雀梅之类的就得靠个边。再比如哪位亲戚朋友搬家了，或者谁开口要外公的盆景了，园子就会空一点位置出来，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花木搬进来，假山旁边的老鸦柿和鱼池边上的茶花我估计就是新来的——我之前没来没有见过它们。还有就是整个环境也会发生变化，比如前年我和外公将老樟树的一部分树干锯掉了，原因是那粗壮的枝干挡住了园子里的阳光。锯下来的树干还被我们做成了两张换鞋时可以坐的椅子。缺了一半的大樟树像一钵巨大的盆景，还给园子留出了一大片天空，让花花草草们也能沾着光。还有一次我外公他不知道从哪里搞过来一根非常厚实的欧式风格的路灯，伫立在进门的架子旁边，装上灯泡通上电，给开关再装上一片铁片凹成的“雨棚”，这样子晚上进园子里就方便多了。总而言之，在我没有关心花园的日子里，这里的一切总是一副盎然的样子。

但是似乎有一个例外。这么多年园子里的一棵柚子树从来没有被改变过，任由着疯长，即使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外公也从没有想去修剪一下过，只是把树下的盆景都移走，留下一些类似于仙人掌的小盆，或者将一些暂时没有用处的物件放置在树下。这棵树是在建造这个园子的时候外公亲自种下它。我印象中小时候这棵树并没有柚子能吃，只是开花开的旺从不结果子，后来我就去读书了，再后来有一年我吃到了一个很酸的红心柚子，外婆说是楼下摘来的。这树结的柚瓜瓤和瓢囊都很厚，味道嘛苟且称得上很“鲜”，实际上就是又酸又多汁的意思。再后来我记得有一次我回家，看到整棵树都挂满了青色的柚子，看去赶得上一百个，且不说为什么结了这么多的果子，这树倒也不觉得沉，看起来就和苹果结在苹果树上一般轻松，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每年吃到这种市面上永远买不到的又酸又多汁的柚子成了我们家的一项活动，我们一堆人龇牙咧嘴地品尝着这种神奇的口味，外公就在一旁得意的将柚子的外皮刨掉，再将中间的“丝绵被”切成块。这又是我们家餐桌上的一道常客。

这棵金贵的柚子树，现在便是开花的那段时间。一旁的茶花都败了，它们还包裹着簇拥在一起，没有吐露一点儿白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骨朵实在是太多了，我竟可以闻到一种柚子的味道，但也可能是园子里其他花的香气，又或者是一种组合起来的效果，我也说不准了。

园子里大多的盆景都是榆树和雀梅，最多的时候加起来可能有一百多盆，它们混杂着摆放在水泥板搭起的花架上，我之前是分不太清的。准确来说，我曾以为这满园的陶盆中种的都是同一种植物，只是造型各异罢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长得很像的叶片中有榆树、雀梅、六月雪、枸杞，还有黄杨……就好像成长的步伐，在流淌的时间中，我起初简单的以为事物的雷同，后来一点点找到其中的差异，到最后可以认清路过的每一种植物，我体会到的时光就在这个小小的花园停驻了。那是一种有迹可循的触动，在阔别了多少个日子后看到的眼前的场景你会不自觉地发现事物的变化，看出时间的痕迹，也会惊喜的意识到有些植物和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让人惊叹的树干上的空洞，依然挺立在石缝间不曾折断的枝条，年复一年漂浮在鱼池上的浮萍，都把你拉回久远前的一个瞬间，你只是见过它们的这个样子，便无法再忘记……

时间从天空中徐徐落下，均匀的覆盖在我熟悉的园子里，也覆盖在我的肩上。那株不起眼的柳枝正挺立在一块空地上，相比于周围的花木显得渺小，但是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很坚定的感觉——它会长大的，他从原来的风中来到新的世界，它会长大的，和这片绿意中的其他伙伴一起，一同经历过时间带来的变迁，在未来的某一个节点变成一种强壮的样子。它的枝干会越来越粗壮，叶子会越来越繁茂，春天的时候柳絮会吹下来，秋天的时候枯黄的叶片会铺满小道。它会成为园子的一份子，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一部分。当然也可能会在某个时刻面临被移走或者砍掉局面，去重新找一片空地，或者成为一堆有用的木材，那都是未来的缥缈的事了。谁说的准呢。

所谓“插柳”，大多都是无心的，既然无所谓“用心”，“成荫”才格外让人欣喜。但假若用了心，纵使有着一万分期盼它可以枝繁叶茂，但“成荫”与否反而显得没有这么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