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和一滴泪

黄莹莹（永康市公安局）

    正值年轻的我们或许从未留意过老人的手，尤其是农村老人的双手，想必也未曾注意偶尔挂在他们眼角，被深长皱纹阻挡的那一颗清泪。

年初，我请休回老家给母亲过生日。生日宴后，在母亲一再的催促下，我们去看望独居的姨娘。我对于姨娘的印象，尚停留在幼时常去她家吃鸭蛋、板栗等好东西。每次见面，个子瘦小的她总是笑脸迎人，忙前忙后张罗一桌美味。我远嫁后，见姨娘的次数少得可怜，但她仍记挂着我，也时常照顾母亲。

母亲的性格同姨娘不同，母亲敢爱敢恨、不怕得罪人。在我参与的为数不多的家庭聚会上，坐在次座的姨娘有时会被表哥当众提及过于节俭、爱生闷气的缺点。

在这次母亲的生日宴上，当大家谈论起父母养老、子女同住等问题时，姨娘的小儿子说：“我妈随时可以住我家，但她宁愿一个人住。她还总把食物放到过期也舍不得吃，我讲讲，她就生气……”表哥还想补充点什么，母亲止住了他的话头：“我姐生性老实，今年都73岁了，你们这么说，她待会要伤心了。”经母亲这么一说，大家也就谈起别的事，但姨娘始终未作声，兀自小心翼翼地吃着菜。

第二天，母亲提议一起去看望姨娘。而我也猛然回想起上一次去姨娘家竟是5年前。

一路上，母亲骑着电动自行车载上我，不出半小时便到了姨娘家。我们远远望见姨娘站在路口等候着。见我一下车，她便亲切喊着我的小名，笑意盈盈地拉着我和母亲进屋。随后，她倒上热茶、拿出珍藏的零食招呼我们。转头，她又去卧室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姨娘捧着四双自己做的布鞋出来，让我赶紧试试。鞋子颜色或玫红或蓝绿，穿上轻薄舒适极了，这是姨娘为我准备的礼物。

母亲突然想起要去附近银行存钱，于是屋里只剩下我和姨娘。一开始，我比较拘谨，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这时，姨娘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笑着问我：“这是去年夏天去湖南旅游拍的纪念照，好不好看啊，莹莹？”她问得这样认真，我连连点头说道：“好看！姨娘，往后的日子，您要趁着身体好多出去玩玩、走走才是。”

这时，姨娘沉默了下来，喃喃说道：“清闲不得，几个儿子、儿媳总觉得我有闲钱，不替他们分担。”我说：“姨娘，有些孩子，你拿出家底给他，他还会怀疑你藏着掖着；有些孩子，你没有给过他什么，却依然会对您好。孝心有则有，无便是无了，跟您付出多少没有直接联系。”姨娘微微颔首，有些激动地拉着我的衣袖：“你说得对。”

我望向姨娘，她的眼角挂着一滴豆大的清泪，因为脸上深深的皱纹，那滴泪迟迟没有落下，我想伸手把它擦掉、更想抱抱姨娘，但我迟迟没有。

母亲存完钱回来后，我们准备动身回家。走出门，姨娘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母亲说：“莹莹真是个好孩子……”话未说完，姨娘又红了眼睛。这一次，我抱了抱姨娘，告诉她保重身体，下次还会来看望。

其实，在姨娘紧握着我手的瞬间，我感觉到她在颤抖，我也清晰地看到那双黝黑如枯叶、粗糙如砂纸、关节突出如树根的双手，它们在田地里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为家庭付出了一辈子。

回去的路上，我略显安静，母亲有些好奇我同姨娘讲了些什么，借着一点晚风，我在母亲耳旁轻轻说了一句：“妈，您辛苦了！”